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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三更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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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塊錢可不少, 也是一個普通工人一個半月的工資了,劉寶英以前也搞過點小買小賣的,但從沒一口氣掙這麽多錢過。

“72, 咱們刨除成本也還能剩60, 60塊啊咱們每人15塊, 還是清清白白的15塊!”她的省心有點顫抖,畢竟不清白的錢掙進兜裏也不一定是自己的。

那年的安雅, 掙下的家當是多少人三輩子也掙不到的,可是又有啥用呢?還不是被掛著牌子大卡車拉著游街?還不是得去勞改農場乖乖接受改造?

小貓蛋問:“姨姨,別的都不清白嗎?”

劉寶英笑著說:“你還小,不知道咱們平時掙的錢呢, 有些啊……”看向安然, 她沒繼續說, 忽然恍然大悟。

終於理解她說的“要給大家要個護身符”是啥意思了。

她一開始以為是跟廠裏要掛牌和介紹信,看來更重要的還是這個女工合作社, 這是經過市革委會和市委書記審批同意, 在全市都搞得風生水起的合法組織啊, 一旦加入進去,那就是法律都同意的, 誰也說不了“不”字的。

在這一刻,她對安然的佩服是無以倫比的。難怪人家年紀輕輕就能當領導,人每天不畏嚴寒酷暑早出晚歸的付出, 自行車都磨損得比人快的付出, 這不就看見效果了嗎?百貨公司總經理一聽她們是合作社的,直接大手一揮,以後有別的食品也可以過來找他,他能收都會盡量收。

幫助女工, 甚至是連工作也沒有的待業女家屬,這在全市都是光榮的,上會可以當數據報的!

銀花和雪梅聽說居然第一次就掙了這麽多,頓時幹勁更足了,立馬就去長平村,繼續買梨子,安然把所有流程過了一遍,見大家都上手,也就沒時間多管了。因為聽宋致遠那邊說,整個農藥廠被端後,大家才知道他們這三年不僅研究轉基因作物,前五年就在做假農藥。

“假農藥也並非我們以為的,摻了水的,純度不夠高的農藥,這只是其中一種。”做假農藥只是能多掙點黑心錢,但至少不鬼直接害死作物。

農藥廠的人幹的卻不是人事兒,因為他們在農藥裏加入了大量強效除草劑,就是無論什麽東西,管它是害草還是莊稼,只要沾上都會死。

而他們加的量不多,農民們只會以為是作物種子的問題,不會往農藥上懷疑,有了這個懷疑,來年春耕的時候農藥廠就能大肆推銷他們的轉基因種子,一旦農民們看到這種種子的“好”,接下來……不僅陽城地區,他們的目標是整個華國。

最關鍵的是,這種作物是無法蓄種的,農民第二年想要繼續種,還得找他們買。

糧種定價權牢牢握在那些人手裏,又何來糧食安全。

宋致遠眉頭緊皺,“幸好你發現得早,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原本以為裏頭潛伏著兩個對岸間諜就夠驚人的,哪知道這一層套一層的,陰謀越查越大。

安然不知道上輩子是其實也有這樣的事,但被其他有能力的勇敢的華國人攔下,保護了他們,讓他們能夠過了四五十年的安全日子,還是因為她的蝴蝶效應讓曼斯特提前發動了。“那農藥廠職工怎麽回事?我一直覺著他們怪怪的。”

宋致遠喝了口水,幹燥的嘴唇終於舒服些,“他們全被收買了。”

“這麽多人,怎麽能完全收買?”不是她自豪,這時候的老百姓警覺性還是很高的,哪怕劉寶英,那也是知道人民群眾內部潛伏著敵特分子的。

“職工也不知道他們正在做的是什麽,內部分工極細,很多職工都是自入職至今就沒換過崗位,而且廠裏打著保密配方的幌子,禁止職工之間內部交流,一經發現輕則扣工資,重則開除工作。”石萬磊說著,沒忍住罵了句臟話,“這他娘的,難怪一個月開那麽高獎金呢。”

“獎金?”

“可不是,咱們平時去查不出問題,那是因為賬面上的工資很正常,就是市內普通工人的水平,可其實他們每個季度都有一筆綜治獎金。”顧名思義,工人所在車間無洩密、安全事故發生的話,就能領到高昂的獎金,但一旦有人洩露或者私底下打探別人崗位的事,那就一整個車間都沒獎金。

這種連坐制度,確實挺惡心的,但效果也是杠杠的。

長平村村民拖家帶口一家帶一家,全成了裏頭的工人,做著危害國家的事卻不自知。所以,市裏雖然震怒,但對不知情的普通職工也沒懲罰,只是抓住十幾個管理人員和研發人員,以及怎麽也跑不脫的領導班子,其中保衛科科長,就是當時負責接待安然一行的人,居然有R本人血統。

跟上輩子不一樣,現在的曼斯特是由R本人引入國內的,可上輩子好像是M國人,安然其實也沒特別關註過這些問題,只是看別人玩手機的時候跟著見過一些零星的、碎片化的信息,看來背後的大金主資本家橫豎離不開這倆家唄。

“我呸!這些王八蛋,燒殺搶掠了咱們還不算,現在還妄圖用農藥和轉基因讓咱們亡國滅種嗎?”石萬磊罵了幾句,“小安啊,我得感謝你,代表咱們陽城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感謝你,要不是你……”

安然被這高帽子壓得很不自在,要是她上輩子能多關註一點,或者再聰明一點,或許在發現女工不對勁的時候就能發現了,何至於浪費這兩年時間?

她享受過國家政策的紅利,做一點點報答國家的事,可不是什麽功勞,是她理所應當的。

一會兒,小石榴也來了。以前都是石萬磊偷偷給她蓋一件軍大衣,趁著人少的時候帶來,現在她在市裏那是走街串巷,大大咧咧的,像一只動作敏捷的小兔子,來去自如。

“爸爸,安阿姨,妹妹呢?”

“小野,姐姐來找你玩啦。”安然朝樓上喊,結果回頭一看,小石榴身後居然跟著個生面孔。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黑黑的頭發,膚色不是很白,但是亞洲人裏很健康的黃,兩頰有點紅暈。

她的眼睛很大,怯怯的像只小兔子,也不敢跟人對視,就緊緊拽著小石榴的衣角,像根小尾巴似的。

“這是封麗娟?”

“嗯。”石萬磊心情很好,“最近我讓小石榴多帶她出來玩,護著她點,總要接觸社會的。”

他現在能給她吃給她喝,偶爾還能教會一點簡單的生活技能,可以後他死了呢?他不能強迫小石榴帶著這個拖油瓶“姐姐”一輩子,只能趁著自己還有能力,盡其所能的教她,說不定以後國家強大了,社會福利好了,她也餓不死呢?

當然,像街坊們勸說的一樣,到年紀找個同樣有點殘缺的男人嫁過去,他是不讚成的。

他幹了這麽多年的公安,什麽樣的壞人沒見過?她身後那麽大套房子,無論是嫁給什麽樣的男人他都不放心,那無異於稚童抱金過鬧市,不是福,是禍。很多時候,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安然佩服的就是石萬磊身上這種男子漢氣概,這種胸懷,這種智慧……也難怪蕭若玲現在被他迷得“要死要活”,這就是真男人的魅力啊!

安文野跟麗娟其實也見過幾次,一起玩過,她很喜歡這個經常笑嘻嘻的,不愛搶東西的大姐姐,四個小女孩在游戲室裏玩得不亦樂乎。

安然請石萬磊幫忙宰了一只大公雞,數來數去,雞圈裏就只剩四只母雞,是時候添幾只小雞仔了。以前覺著養雞臟,養雞麻煩,現在時間養長了發現,只要勤打掃,雞糞灑在菜地裏益處多多,那些小菜苗都長得比別人家的好,還能幫忙啄蟲,省得噴農藥……嗯,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把菜苗給啄禿。

至於雞食,隔三差五上向陽農場買點便宜白菜葉子,或者去國營菜市場撿點爛菜葉子,剁吧剁吧,拌上苞谷面就行。

包淑英和鐵蛋的戶口還在小海燕,每年秋收後姜書記都會讓人給他們送點粗糧來,雖然不多,但磨細後拌著切細的菜葉子,也很養雞。

就這,包淑英還舍不得餵呢,看著雞吃他們以前在村裏人吃的,一個勁心疼得直叫“造孽”,日子好過了連畜生也享福了。

安然一直說這就是現實版的“雞犬升天”。

正把大公雞斬成兩半放鐵鍋裏燉上,鐵蛋就氣喘籲籲跑進來了:“媽,我妹呢?”

“在樓上,咋啦?”

“哎呀安文野你快下來,快啊,送錢的來啦!”

眾人被他一嗓子嗷得莫名其妙,“啥送錢?給誰送?”

“當然是我妹啊,我妹的獎勵來啦!”說著,鐵皮房子後轉過來兩個中年男人,不正是街道辦主任和區教委會主任嗎?

他們笑得和藹極了,手裏提著幾兜東西,“安文野小朋友家就是在這兒嗎?”

“對對對,老師你們等一下,我上去叫我妹。”

“我!來!啦!哥哥!”小姑娘沖下來,差點一頭撞進哥哥懷裏,不過她現在也很高啦,哥哥應該耐不住這一撞。

安然擦了擦手,摘下圍裙,請兩個主任進客廳坐,準備給他們泡茶。

“小安別忙活了,我說咋看著你眼熟呢,剛老王才說起這不就是上個月政府大會給咱們作報告的小安主任嘛。”

安然沒想到,因為那場關於合作社的報告,讓她在小範圍內成了個小名人。

“別人家是虎父無犬子,你們家是啥,嗯……”街道辦主任沒啥文化,但也知道好像說出來不太好,可鐵蛋藏不住話啊,大聲接過去道:“虎母無犬女,有其母必有其女!”

眾人尷尬的看向安然,心說這孩子可真是嘴上沒個把門的,這不是明擺著罵安主任是只母老虎嘛。

然而,安然臉色變都沒變,只是寵溺的看他一眼。

其他人:“……”不是吧,哪個女人被罵母老虎不生氣啊?這怕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們哪裏知道,現在的安然可是享受“母老虎”稱呼的,因為她發現立人設其實好處挺多的,就像很多明星都愛玩這一套,現在她在所有人心目中的人設就是一個字——兇。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用假裝溫柔了,反正那也挺累的,她開心就開心,生氣就生氣,兩者之間隨意轉換也就是陰晴不定,這不是挺好的嗎?只要她不夠道德,就誰也沒法道德綁架她。

生怕看見母子相殘的畫面,兩個主任趕緊放下東西,給安文野遞過一個獎狀:“安文野小朋友,你在初賽中表現優異,這是區政府和教委會對你的獎勵,希望你再接再厲,在接下來的覆賽中好好表現,給咱們區爭光。”

安文野接過來看了看,“謝謝伯伯。”其實她更關心牛皮紙信封裏是多少錢哦。

“這是給你的五十元獎金,還有一點生活用品。”十斤清油呢,可不少!

還有一些作業本鉛筆之類的,那也是剛需,這家裏可是個個都用得著的,安然謝謝他們。

人一走,大院就炸鍋了,小貓蛋居然考個試的工夫就給家裏掙回這麽多東西!這簡直是小搖錢樹啊,誰說讀書沒用的?這不就有用了嗎?一個月的工資,加夠吃好幾個月的油,這不是錢是啥喲?一個個想起就得把自家那幾個不成器的臭小子罵一頓,看看人家安文野才幾歲就知道給家裏掙錢了,你們一天天就跟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的。

小貓蛋可不知道別人怎麽說的,她當天下午就拉著媽媽上百貨商店,大手一揮給媽媽買了一條超漂亮的連衣裙。當然,安然雖然開心炸,但也不舍得花太多閨女的錢,只花了跟鐵蛋一樣的三十五塊,剩下十五塊扯了幾塊布,答應給小丫頭做一條最漂亮的仙女裙和兩雙花邊襪。

宋致遠回家,看著一身嶄新的妻子:“今天發工資了嗎?”

安然挺挺胸脯:“鞋子我兒子買的,裙子我閨女給買的。”

“小貓貓哪來的錢?”

“獎金啊,她拿了五十塊獎金,可牛吶。”

宋致遠滿臉喜色,掩飾不住的期待,“那……”

安然故意裝聽不懂,“那什麽,你倒是說啊,吞吞吐吐幹啥?”

“那我的……她給我買了什麽……”

安然一臉平靜,其實肚皮都快笑破了:“你啊,哎喲,忘了。”

宋致遠臉一垮,他的小貓貓忘了嗎,那天可是老父親陪她考試,馱著她等成績的啊。

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這麽強烈的失望,安然喜滋滋的看著,後來還是不忍心,“哎呀你放心吧,你閨女可念了一路呢,說覆賽她要好好表現,到時候要用覆賽獎金給你買皮鞋呢。”似乎誰也沒懷疑她覆賽拿獎這件事。

“真的?貓貓真這麽說?”

“不信你問你的貓貓去。”貓貓貓貓,可真肉麻的。

宋致遠摩拳擦掌,那個不久前還需要他給把屎把尿泡奶粉的小貓貓,居然就會給他送禮物了,這是怎樣一種驚喜?怎樣一種成就感?這種成就感足以消除他幾年的疲憊和失意,這肯定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天大的禮物。

“哎呀瞧你出息,你閨女現在主意可大著呢,我說你缺褲子,給買條褲子吧,她還嫌便宜,要買一雙跟我裙子等價的皮鞋。”

小貓蛋:今天也是端水大師·貓貓呢。

宋致遠高興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正事:“對了,過幾天我要出差一趟,大概兩個月才能回來。”

“去哪兒?”

“海城。”宋致遠覷著她臉色,“不過你放心,我就是去學習和研討。”

安然似笑非笑:“怎麽,還怕我生氣啊?你母親你要孝順那是你的事,反正別影響咱們小家庭的生活就行。”

宋致遠咽了口口水:“那我……給多少錢合適?”

“你覺著多少合適唄,你母親生活條件怎麽樣,有退休工資嗎?還有別的兒女嗎?平時身體怎麽樣,生病多嗎?”

“有工資,我還有兩個哥哥三個弟弟一個妹妹,身體好。”

安然瞪大了眼睛,早想到他應該還有兄或者弟,要是沒有兄弟在跟前盡孝,老太太怕早就殺但陽城來了。

可打死她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麽多啊,姊妹七個,那真是很能生的大家庭了,他這個老三夾在中間,爹不疼娘不錯很正常。

不過,既然他母親有退休工資,又不常生病的話,確實是養老壓力不大,用不著給太多,“那還是比去年正月多點,給一百吧。”

宋致遠松口氣,這倒是不少了。

安然拿出兩百塊,一百給他孝敬,一百說好是給他出差在外花用的,雖然公幹是包食宿路費的,但難保他不會有個急用,本來只想給十塊的,但知道他不會亂花錢,安然還是特別大方的給了一百,說好花不完可得一分不少交回來的。

因為火車票訂的是第二天下午六點半的,安然幫他簡單的收拾了一個行李包,這人對穿的沒要求,只要幹凈就行,九月份天氣還有點熱,於是準備三件襯衫三雙襪子就行,褲子兩條,外套一件,再加三條換洗的內衣褲,也沒多少。

怕他用不慣賓館的毛巾,正準備裝一條嶄新的勞保毛巾進去,身子就被人一把抱住。

要走了,而且一去就是兩個月,他自然得飽飽的“吃一頓”啊,趁著倆孩子不在,小兩口來得很放心,也很舒心。反正,安然是挺舒服的,畢竟他技術越來越好,也越來越了解她的狀態嘛。

第二天一早,鐵蛋照常跟妹妹一起去學校,親眼看著妹妹走進教室,他才繼續往前走,到小學去。安然到單位坐了會兒班,眼看著沒啥事,就去市場買了只鴨子和三斤後臀尖,給他做成醬鴨子和酥肉,用罐頭瓶一裝,油紙一包,能夠帶上火車,去了那邊也能多吃幾頓,因為都是用熟油泡著的。

可她剛把東西做好,宋志遠就神色肅穆的回來了,進廚房“嘭”一聲把門砸上。

安然一楞,他從來不會摔門啊,“這是咋了?”

宋志遠臉色又青又白,眉毛死擰,一雙眼睛通紅得可怕。

安然心頭一緊,“出什麽大事了嗎?”

宋志遠什麽也沒說,抱著她,把下巴支在她頭頂。

他的手勁很大,仿佛要把她掐進身體裏去,安然能感覺到頭頂的震顫,一會兒就有眼淚一滴又一滴落下,先熱後涼。

他從嗓子裏擠出一句話,哽咽著。

安然一楞,忽然明白過來,心頭一痛,渾身籠罩著一股巨大的悲痛,一代偉人,離開了他熱愛的人民,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看不見他的人民不用向帝國主義買戰機了,再也看不見他的人民不僅站起來,還會富起來,強起來……這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巨大損失。

但這個消息是上級優先通知宋志遠的,讓他先別去海城,把火車票改簽到京市去的。他們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他還要隱藏起傷痛,給外界造成一個平靜無波的,“按時去了海城”的假象,以免造反派做最後的垂死掙紮……拿他開刀。

哭過一場,他什麽也不願帶,也沒心情吃,就這麽啃了兩個饅頭,坐上車走了。

安然擦幹眼淚,走出去還得正正常常的,下午來到辦公室,大家都還不知道這個事,依然該工作工作,甚至還打算開個會。安然估計著廣播也就下午的事了,讓賀林華別開了,改天吧,當然借口是她今天不舒服。

賀林華也很善解人意,以為她是例假痛,給送了一點紅糖來,“這是林豐給的,說是加了紅棗汁兒熬的,我嘗過,對咱們女同胞挺好的,你快嘗嘗?”她要不是手不方便,還想給她泡上呢。

安然壓根笑不出來,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軟軟的靠在板凳上,“不用,我休息一會兒就……”

忽然,話未說完,忽然門被人一把推開,楊芳芳驚慌失措:“誒誒你們聽見沒,聽見廣播沒?”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恐懼與難以置信。

隔壁就是學校,工會的廣播已經壞了有段時間了,平時都是聽隔壁小學的,剛她們關著門說話,還真沒註意,此時門一開,廣播裏那沈痛的哀樂卻是分外清晰:“……同志,在患病後經過多方精心治療,終因病情惡化,醫治無效……”

賀林華正努力用兩個手臂合攏抱著的紅糖罐子,忽然就“啪嗒”掉下,摔成了碎片。

楊芳芳眨巴眨巴眼,哽咽著說“不可能不可能”,人跑出去,發現各個辦公室陸續有人跑出來,有的喃喃自語“是真的嗎”,有的直接嚎啕大哭,還有的踉踉蹌蹌好似腿不是自己的……安然終於可以放聲大哭,放心的,悲痛的大哭。

***

接下來,安然的工作忙得不像話,所有工作人員自發換上黑衣服,沒有黑的,就在手臂上戴朵白話,她們這群悲痛的婦女,得組織全市悲痛職工一起悼念,除了聽廣播就是肅立,默哀……當然,因為所有人都悲痛,做什麽事都很有秩序,她們也不需要做什麽,就統計各單位人數、場次就行。

可饒是如此,安然還是累垮了。

直接在工作崗位上累昏過去,昏過去之前她還記著告訴同事千萬別送她去醫院,這時候全社會都在悲痛,就讓他們盡情的悲痛吧,有的單位譬如房家兄弟倆直接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槍都是上滿了子彈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大毛病,就是累的,回家休息半天就好了。大家都以為她是被工作累倒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面傷痛,一面擔心宋致遠,一面還得提防別人來調查宋致遠找他們麻煩。

鐵蛋和貓蛋這幾天也不好受,哭得眼睛都腫了,參加完學校組織的追悼會回來發現媽媽累倒了,小貓蛋就哭兮兮的站在床前:“媽媽你要吃什麽藥,我給你倒水,你快多吃點藥好起來叭。”

還知道生病要對癥下藥呢,感冒藥是感冒藥,肚子痛是肚子痛藥。

哎喲,安然那一顆心啊,只能摟著她說:“媽媽不難受,不是生病,是太累了,不用吃藥。”

小貓蛋想了想,“那媽媽你快睡覺叭,睡醒就不累了……我會乖乖的,不吵你。”她哪兒也不去,就在床前守著,像只乖巧得過分的小貓兒,時不時搖一下尾巴,小爪爪蜷縮著,兩只大眼睛靜靜地看著媽媽。

心事紛擾,安然一開始還睡不著,沒一會兒卻又睡得香沈,等再醒來的時候,鐵蛋已經端了一碗面條上來,底下臥著兩個有點焦糊的雞蛋,上頭是一筷子鹹菜,幾片生菜葉子,湯裏還飄著幾朵翠綠的蔥花和香菜。

安然摸了摸碗的溫度,已經不怎麽燙了,也不知道靜靜地放了多久。她心裏軟得不像話,這兄妹倆就是上天送給她最好的禮物。

“媽媽你快吃吧,雞蛋不夠的話我再給你煎,我已經會煎雞蛋了。”

“我會幫哥哥打雞蛋哦媽媽。”小貓蛋也搶著說。

安然看著他們,“你們吃沒?”

鐵蛋大咧咧說:“害,我們不餓,媽媽先吃,不夠我再給你下。”

安然渾身仿佛充滿了力氣,讓他們趕緊下樓自己弄吃的,她自個兒呼哧呼哧吃完一碗,下樓一看,兄妹倆抱著饅頭啃呢。

好像就是一夜之間的事,她忽然發現,自家這倆還挺懂事的,知道饅頭已經放了好幾天再不吃就得餿了可惜,哪怕是再想吃面也得堅持把饅頭吃完,安然索性把醬好的鴨子斬塊,給他們一人分了只鴨腿。

本來已經吃飽的人,看著他們啃得滿嘴流油的樣子,安然也食指大動,跟著啃了好幾塊。

看見媽媽又跟以前一樣能吃下東西,他們就知道,媽媽好啦,不會生病啦。

***

沈痛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新年後,隨著1977年春節的到來,宋家的生活才步入正軌——因為,宋致遠回來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從海城回來的,問他這五個月在海城怎麽樣,是不是大城市太繁華都讓他不想回陽城了,可事實只有安然知道,他在京市待了小半年,幾乎每一天都是在驚恐和悲痛中度過。不過,幸好十月份粉碎四個人小團夥後,事情迎來了轉機,他現在終究是回來了,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原本計劃在十月份的數學競賽覆賽也被延後了,說是要延到年後三月,鐵蛋倒是很開心,畢竟不用每天被媽媽逼著做數學題了,多好啊。不過,字帖卻是少不掉的,每天三頁,不是他能用零食賄賂的小貓蛋給他檢查了,而是鐵面無私的媽媽,筆畫稍有不認真就會被揪耳朵。

幸好,付出也有回報,他現在的字已經練得很不錯了,至少全班也就廖星月還比他好那麽一丟丟吧。

這個春節,神州大地都過得不是那麽熱鬧,安然家也不例外,胡文靜兩口子去了書城,沈秋霞家老婆婆去世了,不好來串門,也就是石萬磊帶著倆姑娘來吃過一頓飯,然後安然又帶著一家子上賀林華家拜個年,就算過完了。

正月十五那天,一家子提著兩瓶西鳳酒,幾斤花生糖果,以及一只大火腿,就去陳叔家過元宵節。

陳六福還住在市醫院宿舍裏,但好在包淑英很勤快,把小房子收拾得幹幹凈凈,整整齊齊,安然給他們焊了好幾個劉寶英家那樣的置物架,大件一收攏,看著就特別舒服了。

他們剛到一會兒,陳進步和楊金鳳也來了,還帶著三個孩子。大的兩個是兒子,鐵蛋看見他們就不樂意,小的是閨女,名叫敏麗。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陳愛農一家四口也回來了。

陳愛農就是當年主動跟陳六福斷絕關系的閨女,年紀跟安然差不多,孤身一人下鄉後在生產隊談了個對象,是當年大隊的拖拉機手,又紅又專,倆人能成她頗費了點功夫,結婚好幾年了只生過一對雙胞胎閨女,再加上她的成分問題,可以想見在婆家日子並不好過,所以人看著也有點老態。

安然倒不是以貌取人,畢竟時代所限,當年她要想少受點委屈,少被人找麻煩,斷絕關系是最好的方式,只不過對一個父親來說太殘忍。後來在鄉下,想要少受點苦只能找個紅五類的農民,這也是她的選擇問題,安然看她穿著一身縫了又縫,補了又補的棉襖,唏噓不已。

這就是當代很多女知青的出路,別的去到北大荒或者其他邊疆地區的,想要回趟家真的不容易,她至少就嫁在陽城市鄉下,要回來也容易一些。

只不過,偶爾聽包淑英說起,陳愛農從沒回來過,哪怕那年她和陳六福結婚,特意去鄉下告訴她了,她也沒回來。

倒是她的丈夫,很會來事兒,估計是早早的打聽過,知道宋致遠是副廠長,安然是幹部,那紙煙都是雙手遞上的,一口一個“姐夫”,把宋致遠搞得不知如何應對……因為他不抽煙。

小貓蛋看著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姐姐,十分好奇地問:“姐姐你們誰是大姐姐誰是小姐姐呀?”

兩個人機靈的眼神一對視,盯著她漂亮的從未見過的小裙子看,就是不說話。

小貓蛋可是社交小能手,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她臉皮夠厚,又追著問她們叫啥名字。

一把細細的聲音說:“我叫招娣,她叫來娣。”

安文野從小生活的環境裏,因為都是陽盛陰衰的環境,還從來沒有名字裏帶“娣”的女孩子,頓時覺著很奇怪,但她看她們好像只看她的發卡頭繩和裙子皮鞋,一點也不想說話,她也就不說了。

反倒是陳進步家陳敏麗今年六歲,比安文野大一歲半,長得很像她媽媽,嘴巴也像,特別能說會道,把一屋子人逗得哈哈大笑。

孩子們玩孩子的,大人就撿著市裏的新鮮事聊,幾乎是陳女婿和陳進步捧著宋致遠恭維,安然不愛聽,但也沒表現在臉上,只是看向鐵蛋。

這一看才發現,招娣來娣圍著他說話呢,他卻對人家橫眉冷對,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反觀身邊的陳進步家倆兒子,被兩個妹妹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還幫她們拿花生和糖果吃,甚至用牙齒咬開核桃,幫她們剝呢。

就這,他覺著倆男娃是哈巴狗,太沒氣節了,連帶著看他們也是橫眉冷對。

安然覺著,鐵蛋這孩子太耿直了,雖然以前打過一架,可陳六福為人公道沒有包庇任何人,這幾年也沒再接觸過,他還擺臉色就顯得不大度了,悄悄把他拉到一邊,“怎麽回事,讓你來姥姥家吃飯,可不是讓你來擺臉色的。”

“我沒擺,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小子拽拽的說。

“那你跟我說說,為啥看不慣,他們把你怎麽著了嗎?”

鐵蛋扁扁嘴:“那倒沒有。”

“這不就結了嘛,當年屁大點事你就記著,顯得太小氣,要是他們再招惹你,那另說。”

母子倆正說著,小貓蛋忽然扁著嘴過來了,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怎麽了你們這是,一個兩個跟這兒風水不對啊?”

小貓蛋倒是藏不住話,附到她耳邊,小聲說:“兩個姐姐說,說哥哥不是媽媽生的,哥哥是野孩子,還讓兩個哥哥不能跟我哥哥玩兒,我生氣,不跟她們玩了,沒意思。”

安然一楞,“你哥哥聽見沒?”

“嗯吶。”

難怪呢,又確認了一遍,小貓蛋把自己聽到的話覆述了一遍,不會有假。安然這就擦擦手,找到正在客廳裏摸大火腿的楊金鳳……身邊的陳愛農。

楊金鳳倆兒子一個摸一把火腿舔一口手,一個直接就上嘴,舔火腿了,陳愛農卻是一個人單獨坐著,誰也不理,像一朵剛盛開就即將枯萎的美人蕉。

舔生肉甚至吃生肉這種事在以前的小海燕是時有發生的,因為窮啊,大家都沒吃過幾次肉,火腿腌得又是色澤紅艷,生的聞著都香噴噴的,孩子分不清楚生熟,饞了就舔,這是很正常的。

楊金鳳看見她進來,趕緊在倆兒子手上各打了一下,“哎喲妹子,這火腿是你拿來的吧?你們單位福利可真好,咱們都多少年沒吃過這東西了。”

安然否認:“不是單位上發的福利。”想啥桃子呢,這年代哪怕是百貨公司和供銷社這樣的商業系統也發不起這麽好的福利,她是直接向小海燕生產大隊買了一頭豬,宰殺處理幹凈自己腌制的。

沒辦法,家裏有孩子沒肉不行,而且臘肉也確實比鮮肉好吃,孩子們更愛,一年到頭別的不說,花點錢滿足一下孩子的口腹之欲,她是願意的。

她現在的消費觀念就是,盡量滿足孩子的物質要求,穿的不太差,吃的那就是可著勁的滿足,幸好她的孩子依然知道感恩,知道節約糧食。

這樣的孩子她可不能讓他受委屈。“愛農妹子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陳愛農沒動,楊金鳳趕緊拽起木頭一樣的她,跟出去,“咋啦小安?”

確保走到孩子們聽不見的距離,安然才說:“你家兩個閨女當著我兒子的面說他不是我親生的,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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